1
凌晨三点多,高一去了趟厕所,躺下后再没能睡着。
初秋窗外的雨如梅雨一般滴答啦好些天,高一静静的躺着,不象刚开始那样急燥不安,记得那时睡不了就烦,越烦越睡不着。记忆中各种各样的影象映过,又有无数种假设的生活或未来在脑海中产生。
宝宝来电话啦——
当床头的手机响起时,高一正做连续剧一般有情有节的梦,她拿起电话。
不是吧,你就睡得着,人命关天的事依靠你。古菲质问。
几点啦,小姐。高一打了个呵欠,说你别太紧张。
古菲说北京时间八点四十二分三十六、七、八、九秒,医院门口等你。
二十分。高一还价。
古菲说十五分。
成交。高一挂线,从床上弹起来。什么时候睡着啦,还那么沉,居然闹钟都没闹醒。
初秋的晨光有些清浅,秋天来得利索,仿佛盛夏直接到了仲秋,小城的人们连打招呼都是上半夜还开空调,起床却穿夹衣。医院大门边的古菲翘首以待。
你作死啦,骑什么车,打个车呀。古菲老远叫着,有些开骂的式样,辣子有些呛人啦。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懂不,十五分钟没坐骑能赶来捡你小命?高一将车给古菲推去停在棚里。古菲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担心自己出事。高一平日很少急,绝非她凡事能驾驭,而是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过今天真有些急,古菲乳房疼了三四个月,碰都不能碰。拖到医院。
高一,你说我会不会是癌。站在彩超室外,古菲第N遍问。
古菲你别神里神经,胡思乱想。高一嘴上说,心中也打鼓。医院进进出出,人变得特悲观,一有风吹草动就容易将生死联系起来。
门开了,白大褂将高一拦在门外。古菲转身说要那什么,你照顾好舟舟。舟舟是她女儿,也是高一干女儿。
你至于吗,什么事都没有。高一看着门关上,又是这种不着天不着地的等待。零一年妈妈乳腺癌,零二年姐姐车祸,零七年莫浩淋巴癌,零八年自己意外划穿左掌,一次又一次站在这扇门外等待。
白纸黑字的结果拿到,没什么严重的词,经医生诊断为中度乳腺增生。高一去门诊收费处给莫浩续交了一千元后,两人带医院,已是十一点多。
吃饭去吧,庆祝一下。古菲说。
李局不回家吗?高一问。
军校的几个战友来啦,带他们去茶马古道玩去了。
高一打电话让莫浩来食来运转吃饭,莫浩说刚吊上水来不了。高一说那我打包给你。
放不下,还爱着?古菲问。
一种习惯,与爱无关。高一说。
想想这人活着没意思,莫浩那么生龙活虎,现在成什么样子,瘦得成了杆爷,头发都快没了。古菲叹道。
别感慨,人各有命,什么日子都要有人过。高一说。
那是,健康就好。古菲给高一添些茶,老李说民政局那笔补助款应该很快可以拿到了,八千,够莫浩用一阵子啦。
他现在是药养着,是药三分毒,药都毒去他半条命。
饭后,两人分手,高一独自漫步在沿河的老巷子。平整的水泥地替代了古朴的青石板,曾经的繁华也让位商业新街,仿古的招牌在清秋的风里飘摇,长长窄窄的只有谢幕后的寂寥。
古菲,是上天给高一不平坦生活最宽慰的赐予。她俩中学同班,大专同校。上学时为高一打饭洗衣,先后嫁入同一片绿色军营,成家以来为她打理家务,幸福与困苦彼此分享分担。这次民政局对农村贫困户危房改建补助,古菲逼着她家主管该事的李副局长操作,利用莫浩外婆农村的一破木屋为他们争取到补助。一个人的生活,十几年间都有另一个人的陪伴,这人不是父母手足就是夫妻。对古菲,高一很多时候真会有一种错觉,她会不会真是她的又一个伴侣。
莫浩回来时,高一正在客厅十字绣。自从左手出事后,空闲的时间多,只得将别人闲时的业余当个正经事来经营。
饭在桌上。高一说。
好。莫浩洗手,脱下外套抛在床上问,古菲没事吧。
没事。高一回答。
莫浩走过来将饭盒放在茶几上,坐下来。伸手取纸巾,碰到高一的胳膊,高一象被滚水烫了一下嗖的缩了回去。
你站起来取。高一说。
反应又过了吧,我们也曾夫妻。莫浩说。
吃饭,吃饭。高一专心手中的活,低头不再说话。
很奇怪,人依然是这个人,爱没了,不经心碰一下都极不舒服,一种本能的抵触。或许也可以装装样子,但高一不想,她向来爱便爱,不爱就不爱。什么事到她这都可以用是与否轻易解决,当初因爱结合,后来不爱就分开。高一除了儿子什么都没争,既然要简单的自由和轻松,就不为物质牵绊,何况也就一套房子。没有争吵,非常和平,平静得离婚后莫浩将卧室移到客房,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过了三年不是夫妻的日子后别人还不相信他俩离了。这些并不说明可以重来,莫浩有次晨起不知是心理还是生理的原因,进了高一房间往床上一躺,高一雷劈样跳起来,将他赶走,把被子都洗了。莫浩说你反应太过激了吧,自此两人都明白离了就是离了。
莫浩,医院,帮我将车子骑回来,停在大门口棚里。高一将钥匙递给莫浩。
怎么骑车啦,注意安全。莫浩接过钥匙。医院又给我交了一千块钱啦。
嗯,没有了不交怎么行。高一转身进房午休啦。
莫浩病后,在农信的临时司机也辞了,大部分开支都是高一前两年在桂林开网吧剩的点积蓄。
2
秘书长来电问高一你在家没。高一说我在广场上搞产品促销,你有什么好事。秘书长说没事,找你坐坐,怕你一个人无聊,那不如两个人一起无聊。高一说你老板当大啦不知百姓疾苦,我还要挣明天的米钱,没时间奉陪。秘书长说你老这么看偏人,明天的米我从南湖部队给你拉回来啦,正要给你送过去。下班了老地方,一起吃个饭,带上莫浩。
秘书长是高一相亲认识的。原名丁安南,与联合国的秘书长安南同名,绝对没有傍名人出位的意思。他父母分别是安化县与南县人,生了他取名安南。零六年十月份,妈妈在高一离婚三年多后终于得知真相,其时高一在桂林经营网吧快三年。在家人的一致要求下,加上生意竞争日渐激烈,便转让出去回了家。从莫浩的房子里搬回物质局家属楼的娘家,随后而来的是应接不暇的相亲。工农商学兵,从局企到机关,从城北到城南,那段时间似乎所有的社会关系都绕着高一再嫁这件事活动。当初介绍人说丁安南三十出头,年轻有为,搞房地产,还有好几家酒店。高一想下辈子也轮不到这么好的事,报着玩的态度去。态度一不端正,谈话就有点跑题,没料到却聊了几壶茶的工夫。他在城里较大的几个房产项目中承包水电工程,与人合资一家酒店与一商务茶餐厅,收入是不错。有过三个月的婚史,高一说你这个钻石王老五是人造的。
高一与秘书长相识半年后,一天接到古菲的电话说莫浩鼻子不舒服,可能是癌,医院切片,没人陪。高一说我去。莫浩爸爸去世,妈妈体弱又得照顾外婆,妹妹在上海。当天,高一与秘书长开车接莫浩,见面都说世界太小。原来他俩05年就相识,因为历年来有一大批退伍军人没得到妥善安置,建军节那日大伙在县政府集合,请求政府给予合理的处理。莫浩比秘书长早两年兵,都参加了这次活动。后来够条件的一部分得到安置,另一部分发放一次性补贴费。莫浩确诊为淋巴癌,在湘雅化疗两个多月。病情得到控制回来后,高一一无返顾又搬回莫浩的家。
走进9号小卡座,秘书长正戴着耳机看《亮剑》。
你怎么百看不厌。高一将包放在座位上。
秘书长见她来了,把耳机取下,这片子好看,莫浩怎么没来。
他妈妈家有事。高一说。
秘书长边为高一倒茶边说,要你来我这里做偏逞强,促销多累。
办公室我残着个手做不了,再说我坐不住。高一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我也就适合做做短期促销,拿点提成,活动完了想做就继续,不想做拉倒。
又不需要你做多少事,怕什么。秘书长说。
那更怕,明摆着送钱给我,别让我在你面前活得不自在。
秘书长说随你犟,我从部队拖了些米和油过来,等下送家去。
你是军需股的老鼠。高一笑道。还是一硕鼠。
我给钱了,不是白吃。
高一说那我也给你钱,老这样受禄吃饭都心虚。
看看你,别介,几个钱,四角一的米,至于算帐吗。
饭后,秘书长送高一回家。扛着两袋米走在楼梯上,喝了几两二锅头的身体有些晃悠。高一说平时也没见你喝酒。秘书长说干劳力喝点才上劲,俺爷爷教的。这两年高一的米和油都让秘书长供着,他自说他战友在部队军供站,每次去都装一车屁股回来。将六袋米扛上五楼,满头的汗。接过高一递来的水仰脖子一饮而尽,看着放在茶几上的十字绣“难得糊涂”,说高一你应该绣“真的糊涂”。
高一送他下楼,他拉开车门,突然转过头对她说你应该找个人照顾自己。高一忙摆手止住他的下文,说你开车慢点。
高一望着他车远去,自己也沿河街散步。
倒映在河水中的路灯,一束束放大的淡黄,波光微移,象小时候元宵节插成排的烟火,但这烟火被水浸湿,让人感觉不到热闹。散步的人群来来往往,朝着各自的方向。高一迷茫,秘书长压在舌头下的话她知道。有一次,那时莫浩还没病,他说高一我们搭伙啦。高一说你想清楚,你不是和我,而是我们,我有儿子。他说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高一差点没落泪,她真心动啦。可偏偏莫浩病了,现在一切不同啦,她手残了,不光有儿子,还有莫浩。她不能要求别人对自己好,对儿子好,还要对前夫好,这样对那个人太不公平。
楼上的灯亮着,莫浩已经回来。这两年,他也变了。以前不着家,吃饭都端个碗去战友家串饭桌。专往人多的地方钻,直玩到没去处。现在有时间,有空间,有自由,可外面的霓虹灯再也闪烁不起他的眷恋,他更多的是窝在沙发里闭着眼听电视,或在白晃晃的日光灯下端本杂志读读。
嫂子回来啦。高一进门听到这久违的称呼,一个小伙子迎到客厅门边。
是小李呀,真没想到。高一说,哟,大孩子长成大帅哥啦,坐,去坐。
嫂子又笑话我啦。小李与高一坐下。
安南又送米来啦。莫浩说,怎么不留他坐会儿。
你不在,他能坐得住吗。高一说,休假吧,多长时间?
五十天,回来结婚,国庆节,特意来请莫哥和嫂子。
真为你高兴,一定去,一定去。高一笑道。真快,九九年刚去部队是个孩子,现在都结婚啦。
快十年,人家考了军校,现在都正连啦。莫浩说。
聊起那时部队的往事,既欢喜又是感叹。一阵小李走啦,高一将小李从乡下带来的板栗,芋头和土鸡一一整理放入冰箱。
战友,这个名词太亲切;战友情,这种感觉真特殊。
3
高一走出民政局,手里握着洗衣皂一般紧裹的文件袋,心情难有的轻松。这块肥皂洗去她心头诸多的灰尘,还散着淡淡的清香,让她的脚步有些轻飘飘,因为这块肥皂里装有八千元人民币。
莫浩,莫浩快开门。高一高兴得不想掏钥匙。
门开啦,莫浩转身走开,给高一的笑脸一个冷屁股。
莫浩,有好事,你不想知道。高一依旧难掩兴奋。
谁和你嬉皮笑脸。莫浩一脸不痛快。
你吃错药啦,又没得罪你。
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
说谁呢,我鬼混什么啦,我鬼混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有志气你别回来,跟着那送米送油的走就是啦。
你别不知好歹,人家对我们这样,算是有恩吧。
要这么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好,你的手是怎么摔废的,不就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吃什么狗屁宵夜吗。
我自己摔的,别乱扯,三次手术的钱他都帮我支付了,你说话别太过分。
这世道,什么都可以钱买,也可以卖钱。莫浩重重的咳嗽一声,又重重地吐了口痰。
吐到垃圾桶里不行吗。
怎么啦,嫌脏啦,这是我家,我爱怎样就怎样。
你——,莫浩你这头猪……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高一一时语结,凭什么……。她冲进房里,又冲了出来,将肥皂往莫浩身上使劲一扔,摔门而去。
肥皂一散,红色的票子十张二十张的撒了一地。
不知往哪去,高一在小店里喝酒,打电话给秘书长说快来给我付钱。秘书长过来将她扶上车说你发疯啦。高一说我们鬼混去吧。秘书长说高一清天白日的你讲什么胡话。高一哇的哭了,哭饱了,说我图个啥,凭什么要承受。我是县委书记,还是有一千万,有什么能力离了婚还管东管西。
转天是重阳节——农历九月初九,莫浩妈妈和古菲共同的生日,老李和莫浩转业回来后,两家人每年这天都一起吃顿饭。
举起杯,请我们老大哥讲两句。莫浩说。
大家都站起来,端上酒杯或饮料。
老李忙摆手,家晏,不要形式,不过每年也就这么一次,先还是祝两位寿星公生日快乐。阿姨你身体健康,老婆你年轻漂亮,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干杯!
大家都笑,生日快乐,干杯!
高一我们两个敬大哥和嫂子一杯,莫浩说,我莫浩现在这样,报答的话不讲,你们这份情我到死都记着。
不说这些,能在一起就是缘分。老李说。
大哥,八千块钱我前两天拿到手啦,莫浩说,我心里明白,为了我们,你违规的事都做得出,我对不起你。
没那么严重,你有特殊情况吗。老李说。
这些年,没有你们这些战友,莫浩到不了今天。莫浩妈妈说。
阿姨,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莫浩是我们的兄弟,什么都不说。
大家边吃边聊,古菲说高一你别气了搬回去吧。高一说我没赌气,莫浩和我这些年怎么艰难,我也从没出走过,一路走来总想撑住,这次是真扛不了啦。
红颜薄命,这是很多人对高一的说法,高一时不时自己恍惚也有这种感慨。一米六五高,精巧的面容,从物质局大院到小学中学大学都被人宠着夸着。毕业后只身来到北京追求自己的梦想,投奔已为军嫂的古菲,在军营里遇见莫浩。他同她说着亲切的家乡话,给她关怀温暖,开着军需股的车带她在北京城里玩。真没料到生活在她结婚后直转急下,先是公公患病又故去,接着儿子出生,妈妈乳腺癌,姐姐车祸,莫浩二期士官退伍待业,与莫浩经营中巴车线路赔本,离婚,南下广西,扶养儿子,莫浩淋巴癌,自己左手摔残。一年接一年,生活没有留给她时间停歇,甚至是思考,一味的处理一件又一件难题。钱钱钱,四处找钱,人人人,生怕出意外。
古菲,不瞒你说,我不过三十三岁,月经都紊乱了。如果可能,我不想再坚强,只想逃避,因为没有坚强的能力。
4
推开门,雪白的墙,瓷白的砖,漆白的床,净白的床上,莫浩整个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光秃的头上松松的套着顶帽子,瘦弱得象个苍老的婴儿。莫浩在她眼前才多久没出现,折腾出这副模样,病来如山倒,癌已扩散。高一轻轻地走过去坐下来,莫浩身子弹一下睁开眼。
你还是来了。莫浩轻轻的说,丝毫没有了从前的爽朗。
来了,吵醒你啦。高一说。
古菲告诉你的,肯定是她。莫浩将身子用力往上撑撑。
高一站起来在他背后垫枕头,又从包里取出毛毯加盖在上面,说,你瞒着我就显厉害了吧。
我不冷。莫浩说。
知道,这太白啦,加点颜色。高一说,这还是我们在部队时买的。
嗯,象新的一样。你一个人来的?莫浩问。
古菲也来了,陪你妈妈去买东西啦。她们今天回去,老李他们单位的车。
儿子知道你来了吧?莫浩问。
知道,我同他讲啦。高一说。
一阵,老李古菲和莫浩妈妈都来了,陪着莫浩说了会话就回县里去啦。
九九年的冬天真暖和,霜不重,雪没下。有阳光的日子,高一将莫浩推到院子里晒晒。可能是化疗的辐作用,他后颈及两耳根处满是一块块灰黑的硬痂。回忆过去的时光,青春的背景。
刚认识时,你总问我怎么叫高一。高一说。
对呀,为什么不是本科博士呢,莫浩说,我想你爸妈很奇怪。
自己改的,图方便,一横完事,高一说。
还有古菲,玩到末了,你就喊莫浩送古菲(骨灰)回去。莫浩说。
哈——,高一大笑。
弄得我象个开灵车的,慎死人啦。莫浩说,特别是老李,都成了放骨灰(古菲)的坟墓。
高一吃吃的笑,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看李大哥,直接取个骨灰(古菲),却恩爱一辈子。
讲到那些年的祸不单行,很是心酸。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我开着中巴车,清清楚楚看到前面一队鸭子,却生生的一路辗过去,从头到尾,一只不留,真是邪门。莫浩说。
要不怎么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夹牙。高一说。
莫浩抬起眼,望着楼顶上的灰蓝灰蓝的天空,说太多事情,不可承受之重。
高一也望着他眼望的方向说,所以那时我只想逃,逃得远远的。
莫浩对着她笑笑,说,人在一个笼子里扑腾得太久太累,想争脱出去透透气吗。
高一推着他走,说,你对我好,让我自由。
我只是能理解。莫浩说。
高一来回的伴着他走,如果生活给他们的,即便不是康庄大道,哪怕是院子里这样的小路,只要平坦些,或许一个人推着另一个人的情景将出现在彼此银发白须的岁月。
莫浩感觉到自己的日子不多啦,元旦后,医院里,坚持回了家。高一搬过来照顾他,儿子也从外婆住回来,长高啦,读四年级啦。
莫浩不能下床,高一用壶在被子里给他接小便。扯下裤子,莫浩说我自己来。高一说你怕什么呢,我们曾是夫妻。莫浩只有做罢,让高一弄。直直的望着天花板,流下泪来。
高一,上次同你吵,我是故意气你的。莫浩说。
知道,你想支我走呗。高一说。
安南是个好人,他对你真心,你应该答应他。
嗯,我还没想到那么多。高一为他提好裤子。
我拖累了你,高一,男人吗,有时看到别人对你这那的好,心里难受。
别想那么多。高一将被子为他紧实。
房子你和儿子就住着,也别在妈妈那里挤。在这也方便他奶奶过来看看。莫浩说。
儿子跟奶奶一样亲,你放心。高一说。
跟了我也没让你过什么好日子,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留给你。莫浩叹道。
别这样说,莫浩,你给我的是自由,来和去,你都接受。
高一提着尿壶默然走出房间,她的眼泪掉进打开的龙头下的自来水里,都说流水无情,她这一注淌着人生百味。
年1月22日,农历十二月初八晚上,莫浩在迷迷糊糊数天后突然异常清醒。他挣扎着起来,她伸手从背后抱起他。在她耳边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谢谢你,高一。而后撒手,走完他人生三十五个春秋。她抱着他,就象她摔下深沟划破手掌的那个深夜,他抱着她一样,她的血不停的流出身外,染红的他一身。他用他双手的力量和身体的温度,一路温暖到长沙。但她今天没有回生的能力。
高一静静的陪着他坐了一个多小时,十年前的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这个曾与她有过美好青春又共同患难男人,彻底离她而去,从此和这个世界爱与被爱都将无关。
他终极的爱,就是给她绝对的自由。
(廖海燕写作于-10-8广东兴宁)